整個十月和十一月都是屬於破曉的, 沒有人和它搶, 也壓根兒搶不過。

這一年的冬天入得有點早，十一月中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

奶奶的記性也越來越差。

安曉蕾不知道這中間有什麽必要的聯系，但是事實就是這樣的，天氣越來越冷的同時，奶奶身上的毛病也越來越多了，小智障時常在她們睡覺的時候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然後將那群醫療隊的人拉過來。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老人時日無多。

“我認為您”主治醫生吞吞吐吐地說, “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安曉蕾睜大了眼睛, “你再說一遍”

“除了老年癡呆癥之外, 各個器官都開始衰弱, 這不是病變，只是人類正常的衰老”醫生說。他並不比安曉蕾冷靜多少，因為睡眠不足，他看上去比病人家屬更加激動, 只是能夠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行為，盡量冷靜地解釋罷了。“這樣的衰老不是我們能夠阻止的。”

別說他們不能阻止，恐怕連神仙妖怪都不能阻止。

安曉蕾一副要打人的模樣, 被顏如玉拽著胳膊制止住了。顏總慢慢地朝著醫生點了點頭，問道“現在暫時是沒有事情了是吧”

“是的，定時吃藥。”醫生後退了一步, 慢慢地說, “有事情的話再叫我。”

“給你收拾一間房間吧。”顏如玉說, “你暫時住在這裏。”

可能是小智障敏感, 往往醫生在回去的路上就會收到小智障的警報，然後不得不回轉車頭又回到別墅。

來來回回別說醫生，顏如玉在一邊看著都覺得很煩。

這麽來來去去不說煩不煩，耽誤病情也是真的。

畢竟是收了人家的錢財的，收了錢就要負責到底。醫生想一想也就點點頭說“有床就行，我們不挑。”

他們肯定是輪班制，有人時時刻刻守著。

往往不是特別累的時候，都不會在這裏休息。被老板看見消極怠工不是一件好事。

在家政阿姨的幫助底下床很快就收拾出來了。

接下來排班之類的事情，安曉蕾不知道，她被顏總拖走了。

誰知道這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孩子是哪裏來的這麽大的力氣，能夠將她拖上樓，然後將她摁在了床上坐好，關上門轉過身來，一臉平靜地說“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有什麽好談的”安曉蕾簡直像是一頭不分場合炸毛的獅子，見著誰就咬誰。

“你認為他們是庸醫，對嗎”顏如玉歪了歪腦袋。

她剛剛下班回來不久，臉上的妝容還沒有卸下來，那一雙被精致眼線框起來的眼睛，一眼望過去是古井一般的平靜無波。

好像從來就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有絲毫的動容。

“治不好病人，不是庸醫是什麽”

“可是他們已經盡力了。”顏如玉面無表情地說，“已經收錄的病大約有兩萬種，其中按照人類現在的能力治不好的病占大多數，而衰老甚至不算是病癥的一種，只是正常輪回的一部分。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想一想，這段時間裏面能夠做的事情我們都已經做了，沒有遺憾。”

安曉蕾冷冷地看著她“你懂什麽”

顏如玉瞳中覆蓋上一層淺淺的冰霜，反問道“你和我結婚這麽久，有見過我的家人嗎”沒等安曉蕾說話，她又說，“沒見過，對不對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你跟我說什麽不懂親人離開的痛苦”

“”安曉蕾低下了頭。

她以為沒有見過顏總的家人，是因為人家總裁任性，想要自己獨立闖出一片天地。

沒想到顏總是真的沒有家人了，就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守著僅剩的一點產業。

“你自己好好冷靜一下吧。”顏如玉退後一步，“如果說了什麽你不喜歡聽的重話，請不要放在心上。我下去問問有什麽治療方案。”

“我”

安曉蕾擡起頭，看見顏總已經站在了門邊，一只手放在門把手上面，朝她輕輕笑了一笑，“別擔心，只要能夠救回來，我一定不會吝嗇。”

救不回來的。

安曉蕾清清楚楚。

顏如玉想必也是清清楚楚。

哪怕所有的疾病都能夠被治愈，衰老恐怕也並不行。

除非是像喬妹一樣遇見神跡吧除了神跡，她真的解釋不了喬妹那種恍若換臉一般的變化。

如果她也能夠遇見神跡就好了。

到十一月底，奶奶已經徹底忘記了顏如玉的存在，總是當著顏總的面說“這人是誰我看著面生，應該是個壞人，小蕾你快點離開她。”

說人家的壞話也不興當著人家的面說的啊

更何況這人還是金主爸爸。

安曉蕾覺得自己簡直頭禿。好就好在顏總她寬宏大量，絲毫不計較這些事實上人家顏總忙到了一天到晚不著家的程度，有時候安曉蕾都懷疑顏總其實已經在外面有了別的狗子，不回家的時候就在外面找小情人呢。

但是當初簽約的時候已經說好了，兩個人只是形式婚姻，並不存在婚姻事實，如果在形婚期間找到了自己的真愛是可以勇敢追求的，另外一個人不能說任何不好聽的話但是不管怎麽樣，至少在外人的面前，兩個人必須保持著一種相親相愛的表象。

也就是說，即便顏總真的包養了小情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即便不合情，至少在合同上也是合理的。

她甚至不能夠過問。

但顏總還算是給她這個形婚夫人一點面子，沒有正大光明地將小情人帶回家裏面來，每次回來的時候身上也並沒有什麽不屬於她的長發或者香水和口紅，別的不說，至少算是尊重了。

更加不要說，顏總回來的時候，總是會幫她照顧一下奶奶。

即便奶奶常常趕她。

當著面趕。

“我不要你，你走你走。”那時候安曉蕾也在，顏總剛剛回來，說幫她照顧一下奶奶，而奶奶是這樣回答的。

那時候顏總看上去分外委屈，像是一條被丟棄的小狗。

“奶奶，她是好人，來幫你的。”安曉蕾連忙解釋道。

“我不認識她，她就是壞人”不認得顏如玉的奶奶根本一點道理都不講，“我上次聽見了，她跟你吵架，她就不是個好人”

安曉蕾連忙扭頭看了看站在門邊的顏如玉，後者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沒關系，我不會跟她計較的。你們說會兒話吧，我出去看一下電視。”

“小蕾你看，你還說她是個好人，她現在甚至不願意讓你去休息一下”奶奶大聲說。“她是壞人我要報警抓她”

“奶奶”安曉蕾也覺得為難。

顏總真的不壞。

她大約只是動機不純。

“你真的不記得顏如玉了嗎”她讓顏總先去洗個澡，自己蹲在奶奶的床前，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地問道，“當初還是你把我交到她的手上的。”

奶奶拼命搖頭，“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把你交到一個不認識的人手上真的要交也是交到敖曼珊的手上你們小時候可是定過娃娃親的。”

這種娃娃親難道不是開玩笑的嗎

什麽鬼父親會給自己女兒預定一個童養媳啊

安曉蕾在心裏吐槽道，但是想到童養媳的時候，腦海裏面忽然間冒出了一個火花，像是一瞬間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奶奶，你還記不記得敖曼珊當初是哪家的”

“好像是”奶奶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顏家”

果然

心頭的猜測在一瞬間坐實，安曉蕾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顏家，顏如玉，安曉蕾不相信這是巧合。

或許世界上還有第二個顏氏總裁，但是她和奶奶都認識，並且在奶奶尚且還算是清醒的時候願意將自己的手交到那人的手上的，應該只有顏如玉也就是曾經的敖曼珊一人

她就說世界上哪裏有這麽多剛剛好的事情

顏總忽然之間就找到了她，然後奶奶還剛剛好認識顏總。

雖然不知道在失去聯系的這段時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顏如玉發生的變化未免太大。

想必奶奶是知道顏家的父母是準備將敖曼珊的名字改成顏如玉的，所以即便第一眼沒有認出顏如玉，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也會本能地想起來，然後求證一下。

安家和顏家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那時候還住在一個院子裏面的時候。

兩家的老一輩都是質樸的人，曾經都住在一個院子裏面，那時候安曉蕾已經是院子裏面的王了光桿司令的那種。

沒有孩子願意跟她玩，因為大家都有媽媽就她沒有。

不僅沒有媽媽，爸爸還不怎麽管她真的管起來也是捆住用電線打一頓。

所以院子裏面的小朋友都叫她“野猴子”。

但是安曉蕾不管這些，她自己一個人能夠玩得很開心。

自己一個人竄上竄下抓知了蝴蝶甚至毛毛蟲，自己玩彈珠，自己買方便面集卡。

除了是自己一個人，她和別的小男孩沒有什麽區別。

而顏如玉或者說，那時候的敖曼珊，雖然長得不起眼，卻是整個院子裏面最像小公主的一個，每天都穿著得體又漂亮的小裙子去上課，有時候是鋼琴，有時候是舞蹈，和安曉蕾簡直雲泥之別的兩個人。

然後某一天，安曉蕾爬上了乖乖女敖曼珊的窗臺，並且放下一只聒噪的活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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